劫狱一事太不像话,颜倾不与她走自有道理,夏月微能明白她的意思,她却不能懂少女的取舍与纠结。
木牌的用法,大小姐赠予之时叮嘱过,茶园中戚思凡也与她说得一清二楚。拿来骗看门的喽啰自不奏效,却是少女最后的尝试与挣扎。
如今看来,大小姐是在用行动告诉她,若不与当下彻底断绝,便无法与过去重新相逢。
——原来还是在逼她。
这样一想,少女低头去看面前美人,竟无端生出一丝怨气来。怨气入心饲兽,猛兽轰然崛起,呲出一口杀人如麻的尖利獠牙,连带着少女也牙根发痒,看那如画眉眼、勾人梨涡,只恨不得都拿来磨一磨牙。
颜倾迎着她一脸几欲咬人的狠样,仔仔细细盯了片刻,突然低头一捂胸口。
少女登时一惊。
……结果就听那混账捧着心嘤嘤嘤地说道:“生气了,真可爱。”
打不得骂不得,少女一口气卡住,差点把自己憋得就地牺牲。她稀里哗啦扯过一条落在一旁的铁链,冷冷瞥了那混账一眼,转头就走。
颜倾却突然叫住她:“陵园之侧,有一座园子甚美,冬有白雪,夏有翠竹,这个季节牡丹正好,你常去陵园,也可顺道去隔壁看看。若是喜欢……”
夏月微转头看向她。
不知昼夜,却道春秋。少女心中蓦然涌起无尽酸楚。
两盏青灯便在此时燃尽一盏,那张摄魂的容颜瞬间被黑暗吞噬一半。亮处的一半兀自笑了,却总让人疑心那暗处的一半已是泪痕遍布。
她轻轻接道:“若是喜欢,欢迎回来,月微。”
这一次,换成夏月微心跳不止、落荒而逃。纵有脚伤,那背影也敏捷得近乎匆忙,仿佛再多看一眼、多听一句,便要忍不住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。
颜倾确实在逼她。她要将军孤女重现于世,要夏家血脉后继有人,要那些她一直偷偷秉持的名正言顺,要那个自幼不知长在何人身边的孩子回来,补给她十二年里所有的血脉亲情。
这是她的打算,也是她不需犹豫的选择。
陵园相会让她毫不意外地察觉到那孩子的疏离与抗拒,因此赠木牌一举,她稍加提前,便是留了如今这一步活棋。不过就算那孩子不肯亮明身份出手相帮,她也不哀不怨。来日方长,重识旧人、重回故地又不是坏事,她有信心将那孩子骗回……带回身边,无非多耗些心力与时间罢了。
月微肯来,她自是惊喜,亦期待着更多。但她未曾料到,那孩子身上,竟还加了两层不能共存的身份。取舍之间痛楚难言,她又偏偏成了祸水心魔,稍一权衡,便如同在少女心尖动刀,个中肝肠寸断,竟是阴差阳错地皆因她而起了。
然而此事该有决断,且拖延不得,再痛苦,这一刀也需尽快割下去。
夏月微自地牢脱身,先拖着伤脚去料理了那施刑的破锣嗓子,让他睡上一两日,权作宽限。下药时被李家幼女看着正着,于是干脆将那孩子掳走,给那破锣嗓子又添了点正事,让他暂且无心无力去折腾地牢里的美人。
去了趟医馆处理伤脚,李家小姑娘见巩祯如见亲娘,当即哭着远离了她这位“坏蛋姐姐”,倒给她省了累赘。只是巩祯嘴角直抽,大概是遭了哪路邪风入体,生了什么怪病罢。
夏月微多看了她两眼,关怀一句她便抽得更厉害,于是也不敢多问,来去如风地消失了。
茶园中,一对黑白鸳鸯飞至田边碧水之上,尖喙汲水,翅尖激起千层碧浪,却不肯下落凫水,一享清凉。
恰逢几个野孩子跑来,嬉笑着捡石掷鸟,口中念念有词:“击落它们!我要看鸳鸯戏水!”
碎石四散,那一黑一白两道雀影却不惊不躲,兀自饮水,偶尔偏头让过一两发险些蒙中的石子,动作从容而又优雅。
还是一个小女孩眼尖:“那好像……不是鸳鸯?”
黑的那只喝足了水,一昂头,一道傲气十足的目光便隔着半湖投射过来。个中精神,让小崽子们第一次知道,一只鸟也是可以有不悦之姿、睥睨之态的。
“鸟腿上有东西!”
“信鸽!是信鸽罢?”
有小崽子吹出催人尿下的呼哨,试图召唤信鸽,其他的便也跟着学,一时湖边咿呀宛若闹鬼,成功将那只高傲的黑鸽激怒了。
鸟鸣尖利,在崽子们稚嫩的乱叫中显得格外威风,人鸟吱哇乱叫地吵了起来,热闹非凡。
白色那只十分沉得住气,也不帮腔,依旧八风不动地喝着它的水。
黑鸽爆发力十足,小崽子们却身怀连嚎一天一夜的绝技,耐久力方面高占上风。黑鸽渐渐声衰不敌,气得头顶黑毛炸高了三寸,翅膀一扇冲上半空,打算用一个俯冲式攻击教育教育这帮打鸣公鸡养大的小崽子。
小崽子们不知死活,纷纷抬头冲鸟吐舌头。
白鸽总算喝饱了水,抬起头来,似是无奈至极地唤了黑鸽一声,却叫不住它,眼睁睁看着它顶着一脑袋气炸的毛冲了下去——
叫得最欢的小崽子遭殃前,半空中一颗石子划出了残影,一个漂亮的预判,兜头截断了黑鸽气势汹汹的俯冲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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